Chapter22
陆序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阎译帆,是在五年前。
那时阎译帆已经在同他父亲闹别扭了,某天突然把照顾他的佣人辞掉,搬离了阎家在Y国为他购置的房子,数月不曾联系家里。
阎老爷子放心不下,又不想用阎家的人去探情况,否则让阎译帆识破之后只会激化矛盾,便找上了陆序。
陆序连飞机带火车,辗转花了两个星期才找到他。
五年前的阎译帆二十出头,比现在稚嫩些,但已经长得很出挑了,再加上是在国外,陆序一眼就看到了他。
他面无表情站在商场服装店的试衣镜前,身边是个外国女孩,金发碧眼,十分伶俐可爱。
女孩开心地把外套一件一件套在他身上,他便一件一件试穿。
当时陆序只觉得,眼前的青年像是个任人装扮的漂亮的瓷娃娃,了无生气。
他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照片。
照片里的阎译帆笑得灿烂,不知道镜头后是谁。
终究是别人家的事,陆序回国后将见闻转达给阎世勋,便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。
再次见面就是在副本里了,看到他恢复了生机的眼神,陆序是真的为他高兴。
今天听了蒋成的话,再细细想来,当时他恐怕已经加入了黑帮。
陆序突然被愧疚扰乱了心神。
如果那次他多留些时日,好好去了解一下阎译帆,也许……?
阎译帆去家里找他,他确实是想要把对方拒之门外的,终是没忍心。
阎译帆是怎么想的,他当然看得出来。
他想告诉阎译帆,那一星半点的动心,不过是吊桥效应罢了。
等阎译帆进了家门,他又想,为了保护他,阎老爷子已经尽量远离他了。可他现在既然已经进过副本了,下一次早晚会来,不如把他留在身边更安全。
只是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快。
此时,陆序站在客舱门前,再一次敲响了它。
——没有镜子……请立即击碎。
——立即离开客舱……直至镜子消失。
阎译帆站在镜子前,歪头看着镜子映出的画面。
舱壁、单人床、床头柜、台灯、镜子下写字台的一部分,都正常极了。
只有镜子里的自己面色阴沉地望着他。
这让他的心情更糟了。
“我脸色有这么差吗?”他自言自语。
镜子里的他默然不语。
阎译帆在抽屉里找到胶水,把规则纸贴在镜子一角,然后退了几步,坐到床上,和镜中人长久地对视起来。
对于他的挑衅行为,镜中人没有采取任何行动,依旧顶着他的脸,用阴森的眼神望着他。
敲门声还在响着,他装作若无其事,试图和镜中人对话。
“你是什么人?从前的玩家,还是副本里的NPC?”
陆序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:“阎译帆,不要和镜子对话,那很危险。”
阎译帆:“你干嘛要用我的脸,你本来长得很丑吗?”
镜中人:“……”
阎译帆:“说句话吧,我被镜子吓过一次了,现在你吓不到我的……或者你去吓一下别人试试?”
镜中人:“……”
陆序还在劝说他:“阎译帆,蒋成的话不能全信,我知道。你如果不想讨论这件事,我们就不去讨论,我保证不主动提起。现在谁也不知道违反规则会有什么后果,你先出来,好吗?”
“……”阎译帆和镜子的单方面对话终于进行不下去了,他低声道,“可我的新朋友说你太谨慎了。”
镜中人感到威胁似的,往门口看了一眼,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,冲阎译帆阴恻恻地笑。
阎译帆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裤子口袋,里面什么都没有。
“你作弊。”他指责镜中人。
见他生气了,镜中人的嘴咧得更大了,向上推了推左手的衣袖,用折叠刀狠狠划下去。
阎译帆感受到刀刃的凉意,随后一阵疼痛袭来,左手手腕上出现一道深深的伤口。
然后是第二道、第三道……
——勿将血液涂抹、滴溅于衣物或皮肤表面。
鲜红的血液不断滴落,染红了他的半边身体。有什么东西从暗处现身,逐渐爬满了沾血的位置。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阎译帆向后倒在单人床上,闭上眼睛。
“阎译帆!”门外的声音焦急起来,“能听到我说话吗?”
“能,请说。”他喃喃道。
黑色的水母似的半透明生物越聚越多,吸取了他的血液之后,变成半黑半红的颜色。
门口传来撞门的声音,半晌,未果。
陆序稍稍带了丝喘息,继续说道:“你不是好奇我什么时候见过你么?是在五年前,你突然音信全无,你爷爷托我去看看你。我当时不知道你陷入麻烦里了,现在非常后悔,能不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?”
阎译帆用没受伤的右手遮住眼睛,笑起来,“陆序,你这个烂好人……”
陆序隐约听到了他的声音却听不清,只好胡乱说着什么,想要引他继续说话:“阎译帆,你还没付房租,打算欠到什么时候?”
陆序的房子有面巨大的落地窗,他住进去之后,陆序添了个大书桌放在窗前,每天都在那里给他上课。
中午阳光直射的时候,陆序会把白色的纱帘拉上,阳光洒在上面,变成特别柔和的颜色。
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周,他却忽然想念起那扇窗子了。
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,从身上捏起一只红黑水母用力丢到镜子上,“我是不想活了,但也别用这么恶心的方式吧,黏黏糊糊的……”
他边抱怨,边把水母一只一只丢出去,镜子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,已经消失不见了。
“阎译帆……”
陆序还要说什么,他已经踉踉跄跄摸到门口,转动了门把手。
门把手发出声响,门却没有打开。
陆序听到声音,在外面推动房门,一样推不动。
“陆序,我好像出不去了。”
失血太多,眼前浮现出一片一片的黑色阴影,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,顺着门板坐到地上。
更多的水母涌过来,钻进他的衣袖,吸附在他身上。
他的伤口始终没有愈合,滴落的血液被地毯吸附,无声无息。
“我有点后悔了,这样死太难看了。”他说。
“阎译帆,砸碎镜子!”
陆序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传来,闭上眼睛,仿佛就在身边。
阎译帆笑了,“陆序,我看不见了。”
但他还是拉着门把手站起来,一点一点摸索回房间里。
写字台上方的镜子还在,触手冰凉。
他举起一旁的椅子,用力砸下去。
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中迅速抽离,他再也支撑不住,倒在破碎的镜片上,失去了意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