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11

　　红色的雨水随着行动带起的气流打在衣服上，看上去鲜血淋漓，老许心惊胆战地跟在阎译帆身后，二人一步一步朝着陆序和那个诡异的人影走去。

　　黑色的伞面将陆序肩膀以上遮得严严实实，同时也遮蔽了一部分声音。他们仿佛听见陆序正在同对方交涉着什么，却听不真切。

　　“陆序，别被淋到，这雨和刀子一样。”还有十来步就走到跟前了，阎译帆再一次出言提醒。

　　这时已经可以看到，在他们即将经过的山路上，不知为何洒满了纸钱，纸钱浸了红色的雨水，层层叠叠黏在地上。

　　老许害怕这些纸钱，却还是跟着阎译帆一张一张踩过去。

　　在物理伤害面前，什么阴森的气氛、沉默的鬼影都不重要了，保命要紧，等过了这关再害怕也不晚。

　　但陆序似乎被某种力量攫住了，他不回头，只出声道：“别过来！”

　　阎译帆停下脚步，老许战战兢兢避到一边。

　　察觉到他的声音不太对劲，阎译帆问他：“怎么了？这个人是谁？可以交流吗？”

　　陆序没有回答。

　　由于正在下山，路是个有些陡的下坡，阎译帆站在陆序的正后方，被伞挡着看不清发生了什么，但老许躲到边上恰好能看到……他突然惊恐地大叫：“那是什么东西！”

　　阎译帆心下一惊，顾不上对方的警告，快步走到陆序身边。

　　走近了才发现，挡在路中间的人影异常高大，他和陆序个子都不矮，对方却还比他们高出许多，那个头已经不像是人类了。那人穿着身红得往外渗血的长袍，低着头，像极了昨晚在外面敲窗子的男人。他所有裸露的皮肤上都覆盖着迷迷蒙蒙的黑雾，看不清长相。

　　此时他的手向前抬起，正对着陆序的心口，黑雾从他的手上蔓延到陆序身上。陆序握着伞站在那里，一动不动，脸色异常苍白，冷汗从鬓边滑落。

　　“给我……”

　　含混不清的声音从红袍人口中传出来。

　　“给我……”

　　他反复说着没头没尾的话。

　　“你想要什么？”陆序声音微微发颤，艰难地问他。

　　“给我……”

　　眼前的情形突然让阎译帆回想起了某件事情，心下一惊，理智还没反应过来，身体就先擅自行动了。他把手里的雨伞丢掉，经过陆序的伞下，猛地一头撞进红袍人的怀里。

　　红袍人的身体冰冷僵硬，不像活人，在成年男子全力的撞击下竟然只后退了小半步，但是手臂无法再保持前伸，那股不详的黑雾被撞散了。

　　陆序立刻恢复了行动能力，一把把阎译帆捞到自己伞下，回头招呼老许：“快走！”

　　老许用雨伞护住头脸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下山路。

　　然而在下一个转角处，红袍人又出现了。

　　“给我……”

　　他含混地说着。

　　三人停下脚步。

　　“你答应他什么了？”陆序问自己伞下的人。

　　阎译帆刚才在红雨下淋了几秒钟，被割伤了，有鲜血从脸侧流下来。他看看陆序近在咫尺的脸。对方似乎被黑雾伤了元气，面色发白，嘴唇泛着青紫。

　　“副本里的事件虽然混乱，但也有一定逻辑，他这样拦在路上，像在讨要什么东西，”陆序又说，“老许没那个胆子承诺他什么。”

　　阎译帆在心里苦笑。确实，这祸只能是自己闯出来的。

　　“……我答应今天给他烧纸钱。”他低声回答陆序，忽然又不大服气，转头对着红袍人：“你急什么，今天还没过完呢，晚上给你烧不行么……”

　　红袍人垂着头，不回答。

　　“走，我们去买纸钱。”陆序举着伞，带着阎译帆一步一步从红袍人身边经过。

　　这一次，他没有再阻拦他们。

　　老许见状连忙跟上。

　　因为被强行跳过了七小时，天黑的时间不远了，时间紧迫。三人一路往山下跑去，雨水从脸颊擦过，划出细小的伤口，此时也顾不上了。

　　老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：“你小子胆真大啊，敢招惹那种东西！”

　　阎译帆有些愧疚：“我当时就想把他骗走，没想到副本里的东西这么认真……他的纸钱都够铺一地了，还来找我要。”

　　陆序：“不怪你，我该提醒你的，不可以对副本里的任何NPC或者鬼怪做出承诺，他们是会当真的。”

　　老许：“幸亏你承诺的是纸钱，要是人命什么的，今天可有得受了。”

　　“时间不多了，你们先回住处，我去找卖纸钱的。”阎译帆说。

　　陆序摇摇头：“不，一起去。我知道一家殡葬用品店，就在回筒子楼的路上。”

　　远离红袍人之后，雨水不再具有攻击性，变回了透明的颜色。为了不妨碍行动，陆序和老许也丢掉了手里的雨伞，三人在大雨中奔跑起来，身上的血迹很快被雨水冲淡了。

　　阎译帆没有来得及问，当时只有四岁的陆序，是怎么能够知道殡葬用品店的。他心中有个残忍的猜测，此刻只能默默祈祷它不要成真。

　　然而事情总是这样，越担心的事情，越可能发生。

　　小城的街道上逐渐出现了行人，他们撑着各色雨伞，行色匆匆。

　　转过一个街角，跑在最前面的陆序缓缓收住脚步，停在一间正在关卷帘门的店铺门口。

　　年轻的女店主扭头看看他，松开卷帘门，伸手去店里拿了把雨伞递给他：“小伙子，看开点，注意身体啊。”

　　她把陆序当成了亲人过世来买殡葬用品的客人。

　　陆序站在店主面前，不知为何怔了许久才轻轻开口：“老板，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纸钱？我没有带钱。”

　　店主一直耐心等在那里，听了这冒犯的要求，并没有多大反应，只是问他：“只要纸钱？”

　　陆序点点头：“只要纸钱，可以吗？”

　　店主又进到店里，拿了柜台上的一摞纸钱出来，递给陆序，“谁都有难处，拿着吧。”

　　老许站在街边，望着这边的情形叹道：“哟，还是九十年代好人多，没钱还能白给！”

　　阎译帆和他站在一起，稍稍使了点力气握住他的手臂，低声道：“别乱说话，那是……”

　　陆序说，九六年的这个时间段，他家恰好住在锦宁。

　　四岁时知道的殡葬用品店，他到现在还能记得。

　　再加上，女店主和他那有五分相像的眉眼。

　　那是他的妈妈。

　　陆序一手撑着伞，一手拿着那摞纸钱，站在店门口，默默望着女店主重新关上店门，又拉下卷帘门，锁好，回身对他点点头，撑起另一把伞，转身走入雨中。

　　阎译帆这才走上去。

　　“不再说说话么？”他问。

　　陆序虚弱地笑了一下，“谢谢你，我本来都快忘了她的样子。”

　　“谢我什么？”

　　陆序冲他亮亮手里的纸钱，“要不是你，我不敢来见她。”

　　阎译帆忽然有些为他感伤。

　　他知道，他不是不敢，而是不忍。近在咫尺，陆序当然可以来见一见年轻时的妈妈，可是见了又能怎样？

　　他们只有黄昏时分可以短暂相聚，况且她也不认得他。

　　他没有办法长久停留在这里，同她重新认识。

　　他是这个副本的玩家，而她只是个NPC。

　　【请立刻回到正确的住处，否则5分钟后执行修正程序】

　　【重复：5分钟后执行修正程序】

　　【倒计时：5分钟】

　　“借用一下啊！”老许一把夺下正在点烟的路人手里的打火机，“快快快！那东西追上来了！”

　　人行道的尽头，出现了高大的血红色身影。

　　陆序接过打火机，在伞下，点燃了那摞纸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