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7

　　卫生间里寂静得像是重新回到了陆序为他创造的结界中，除了可疑的水滴声之外，什么都没有。

　　阎译帆转过头来，看向镜子。

　　镜子里，那女人依旧在他身后，只是距离他更近了些。

　　他回头，身后没有人。

　　转头看向镜子，女人又近了些。

　　看到这一幕，谁都能明白这女人不是活人了。

　　阎译帆：“……虽然不想和你对话，但你是在和我玩阴间版的123木头人吗？”

　　女人：“……”

　　阎译帆不敢再转身，只要再跨一步，距离就足够被她（它？）触碰到。陆序不在身边，他不敢作死。

　　他盯着镜子里的人影，问：“你是以前的玩家，还是这里的住户？”

　　女人：“……”

　　阎译帆：“除了吓唬我，你还有别的目的吗？”

　　女人：“……”

　　阎译帆：“我在找我的同伴，也是个男的，个子比我高一点，头发比我短一点，长得挺好看的，穿着白衬衫，袖子卷到这里……”他比划了一下手肘的位置，“你知道他在哪儿吗？”

　　女人抬起手来，指向卫生间的门。

　　阎译帆对着镜子里的女人叹了口气，“我就知道他没来过，老许骗人。”

　　刚才被追得慌不择路没空思考……果然，老许是故意把他指到卫生间，就是为了让他独自遇到危险。陆序根本不在这里。

　　没有无缘无故的爱，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，老许既然认出他是阎家的人，那么刻意害他，一定是有原因的。

　　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知道。

　　他对镜中的女人灿然一笑，“谢谢你，女鬼姐姐，我去找他了。你没事多出门晒晒太阳吧，这里阴冷，待久了缺钙。”

　　女人：“……”

　　阎译帆头也不回地蹿出了卫生间。

　　走廊上密集的尸体消失了，雨衣人也全都不见了踪影。东方的天际，一抹浅淡的白色出现在那里，透过薄薄的雨幕，宣告着夜晚的结束。

　　阎译帆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向卫生间的门。

　　那扇门敞开着，里面依旧空无一人。

　　陆序站在过道的另一头，正在快步走向他。

　　阎译帆终于松了口气，瞬间感受到久旱逢甘霖、他乡遇故知的欣喜，露出个大大的笑容，奔向对方。

　　“我找了你半天！你去哪儿了？我刚才遇见女鬼了吓死我了……”两人在过道中央重逢，阎译帆抑制住想要抱上去的冲动，嘟着嘴向陆序告状。

　　陆序看看他的脸，不知为何笑了一下，抬手给他顺毛。

　　“别怕，没事了。”他轻声说。

　　钟可他们也从房间里出来，众人聚在过道里。

　　“你刚才没找到他？”听到阎译帆的话，钟可惊讶道，“那你这么半天，躲在哪儿了？”

　　阎译帆看了老许一眼，“卫生间。老许说陆序在那里，结果那里根本没人，只有个缺钙的女鬼。”

　　他这人不爱记仇，因为有仇当场就报了。

　　“我可没说……”老许见他没事，还当面戳穿自己，有些讪讪的。

　　阎译帆：“你说了。”

　　天快亮了，孙玮的胆子稍微恢复了一点，这次他公平公正地开了口：“老许说了，我听见了！”

　　吴飞：“我也听见了！”

　　陆序走到老许面前，问他：“怎么回事？”

　　老许咂了咂嘴，“陆序，你可是我花钱雇来的，他们几个都是沾了我的光，你可不能主次不分啊。”

　　陆序没有应他的话，只定定看着他，声音有些冷：“你知道我的规矩，不管你在外面是什么人，副本里，不能害人，不然雇佣关系作废，这是合同里白纸黑字写明的。”

　　老许想要辩解，一时又想不出理由来，张了张嘴，没出声。

　　阎译帆也走过来，对老许说：“许怀国，我不认识你，也没得罪过你，你为什么要害我，能告诉我吗？”

　　老许看他一眼，继续沉默。

　　阎译帆：“告诉我理由，我就当你刚才是在和我开玩笑，”他转头问陆序，“可以吗？”

　　陆序默许了。

　　老许看看面前的一众人，知道躲不过去了，只好叹了口气，向后退到房间里，“进来听吧。”

　　他的故事不长。

　　“我有个双胞胎弟弟，”老许坐在沙发上，收起了平时那副看谁都不爽的模样，平静下来，“他叫许怀江。”

　　他们的父母走得早，幸好老许做建材生意发了家，弟弟读书好，他便出钱供弟弟上学。徐怀江一直念到硕士，再念到博士，之后顺利留校教书。老许是个粗人，但也知道这年头当个纯粹的读书人不容易，拿弟弟当宝贝，稀罕得不得了。

　　可是天有不测风云，他有一批供给阎氏的货品出了问题，阎氏集团不仅拒绝支付后续货款，还要他赔偿损失。他的公司那时恰好资金周转不灵，根本没钱可赔。他一心想把这个难关渡过去，谁也没和谁商量，鬼迷心窍借了高利贷，之后利滚利，自然是还不上。

　　那天他有点感冒，昏睡了一天。

　　高利贷上门催债，在他家门口，遇到了去看他的许怀江。

　　同卵双胞胎，长得很像，外人分不清楚。

　　谁也说不清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，后来老许在监控里看到，弟弟和那伙人争吵起来，有人推了他一把。

　　许怀江从楼梯上滚下去，摔死了。

　　许怀国看向阎译帆，用手拍拍自己的后脑勺，重复道：“摔死了。”

　　“就七八级台阶，你们说，人怎么就这么脆呢？”他又问道。

　　没人能够回答他。

　　阎译帆站起来，走出屋子，靠到过道的栏杆上，望向远方。

　　天渐渐变得明亮，在天光下，一切正在恢复正常。

　　黎明终于到来了。

　　陆序和钟可站在他身边，他不知道他们是出来透气，还是想要陪着他。

　　三个人默默站了良久，他先开了口：“陆序说，昨天晚上那些雨衣人，是在这个副本里失败的玩家。”

　　钟可：“雨衣人？你倒会取名。”

　　陆序：“是。”

　　阎译帆：“所以这个副本不是我们进来时才形成的？”

　　陆序点点头，“时空罅隙这种东西，说不清道不明，这些副本可能在我们进来的上一分钟刚刚形成，也可能存在了许多年。不过那些……雨衣人，算是个标志物，如果有具备攻击性却又行动迟缓的人形怪物出现，就意味着这个副本已经存在一段时间了。”

　　阎译帆又问：“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是玩家的？”

　　陆序说：“这是前人的经验，从前带我的前辈告诉我的。”

　　钟可转了个身，靠在栏杆上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头发，“你已经发现了吧，晚上怪物出来的时候不让关门，关了门会有不好的东西出现。”

　　阎译帆：“这又是为什么？”

　　钟可耸耸肩：“不知道，我们只是发现了这个规律，还没来得及告诉你。”

　　阎译帆倒不在意：“我在卫生间遇见了女鬼，不过她挺友善的，还帮我指了路。”

　　钟可告诫他：“鬼魂也好，怪物也好，确实和人一样有好有坏，但千万不要和他们太过亲近，不然可能会迷失在副本里。”

　　阎译帆应了：“我明白，放心。”

　　今天计划要调查的地方，分别是这栋筒子楼和城北的碧泉山。当年违规开闸的碧泉水库就在山上。

　　为了节省时间，他们七个人需要分成两队进行调查。

　　毕竟是雇主，陆序先看向老许，“白天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不大，要去哪边，你自己选。”

　　老许讲过弟弟的故事之后，一直很沉默，这时候倒恢复了平时的样子，“我都花钱了，当然要跟着你！”

　　钟可：“那我留下吧，也好照顾这边的人。”

　　阎译帆有些好奇陆序昨晚没讲完的故事，于是道：“我也去碧泉山。”

　　周晓轻轻捂了下肚子，不大好意思地开口：“我……爬山的话可能会拖慢你们，我和钟姐姐一起留下吧。”

　　钢铁直男孙玮迟钝地问她：“怎么了？吃坏肚子了？”

　　吴飞制止了他继续说傻话，一揽他的肩膀，对陆序说：“我们几个留下。”

　　陆序应了：“那么我和老许、阎译帆去山上，你们留在这里调查，天黑前我们会赶回来。”

　　孙玮赶紧问他：“陆大神，我们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？”

　　陆序想了想，“如果楼里的居民在白天出现了，不要惹怒他们。”

　　清晨的街道空无一人，只有细雨淅淅沥沥始终不停。

　　三人走在出城的小路上。

　　陆序抬眼看看天边显现的日期。

　　【1996年5月23日】

　　阎译帆注意到他的动作，“怎么，有什么不对么？”

　　陆序摇摇头，“没事，我只是确认一下日期。在我的记忆里，今天下的应该是倾盆大雨。”

　　阎译帆也看看日期，问他：“那里出现的，一定是正确的吗？”

　　陆序：“是，不论是日期还是广播里的报时，都是副本里真实的信息。”

　　老许撑着把黑伞，插嘴道：“这些比玩家可靠多了，不会骗人。”

　　“呵。”阎译帆笑了一声，无言以对。

　　许怀江确实死得可惜，但这桩祸事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，大家心知肚明。老许不愿接受自己害死了弟弟，宁愿把责任推给别人来逃避现实，阎译帆有些不忍拆穿他。

　　他也许责怪过自己千万遍，也许没有，但是人活下去，总要有个念想。

　　恨也是念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