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1

　　黑暗。无边无际，充斥着每一寸角落。

　　潮湿。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黏腻厚重。

　　他睁开眼睛。

　　这里是什么地方？

　　“小晨，起床啦！今天星期一，升国旗，去晚了又要罚站了。”

　　有人走进房间，他从床上坐起来。

　　“别愣神了，快起来穿衣服，你妈都做好饭了！”

　　他张了张嘴，“你是……”

　　“快，一会儿来不及吃早饭了！”中年男人站在床边，手里拿着件小号的运动服，一脸慈祥地伸过来，帮他穿衣服。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“怎么了？”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，“病了？”

　　“……没有。”

　　“来——”男人又把衣服伸过来。

　　“……不是，大哥，”他向后退了退，绕过男人，从另一头跳下床，“第一，我不认识你，第二，你那衣服，我穿不下啊！”

　　阎译帆，男，26岁，毕业于Y国某知名大学，刚刚学成归来打算报效祖国的大好青年，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卧室里，有个陌生人试图给他穿上一件小学生的校服。

　　这太荒谬了！

　　“小晨，你怎么了？”男人疑惑地靠过来，“今天不想上学了？”

　　阎译帆用他仅剩的涵养调动了脸上的肌肉，冲他咧嘴一笑，“别闹了，这位大哥，你应该能看出来吧？我不是小晨——想过家家你也绑个年纪差不多的啊！”

　　或者换件大号校服也行。

　　男人愣在原地，阎译帆绕过他，伸手去开卧室的门。

　　“你不是小晨？”

　　身后传来男人的问话。

　　阎译帆的手在空中顿了顿，还是握住了门把手。

　　短短一分钟不到，男人的语调不再温柔慈和，而是低沉下来，变得空洞生硬。

　　哪里不一样了。阎译帆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。

　　但他还是拉开了卧室的门。

　　那里不是客厅，不是餐厅，不是过道。

　　天花板、墙壁、地板、桌子、早饭、妈妈，都不在那里。

　　门外什么都没有。

　　一片虚无。

　　空气更加潮湿，阎译帆只觉呼吸一滞，他立刻关上房门。

　　身后，同样空无一物。

　　刚才的硬板床、写字台、窗户，全都不见了，连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中年男人也消失了。

　　再次回头，房门也没有了。

　　仍是一片虚无。

　　空气变成了有形的粘稠物质，在黑暗中包裹着他。

　　他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——他的肺似乎不接受变质的空气，他要窒息了！

　　“大哥，回来吧，我是小晨！”他绝望地大喊，“我吃早饭！我上学！你回来吧！”

　　没有人回应他。

　　他静下来，选了个不太狼狈的姿势倒在地上。

　　地上？

　　太荒唐了。

　　地板都没了，他躺在哪儿了？

　　他像条愚蠢地跳出鱼缸的观赏鱼一样，痛苦地扭动身体，试图呼吸。

　　到底怎么了？他是被绑架了，穿越了，还是在做梦？

　　阎译帆百思不得其解。

　　视野逐渐模糊，连眼前混沌的灰黑色都看不清了，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逝去。

　　突然，就在他憋死前的瞬间，他的眼前一亮，大股空气涌入他的肺里，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。

　　“行了，这下人齐了！”有人粗声大气地嚷着。

　　阎译帆眼前金星直冒，什么都看不清，下意识抓住旁边的人，一时缓不过来。

　　被他抓住的人似乎很友善，没有挣开他，还用另一只手帮他顺气。

　　“完了，这人这么弱，肯定拖后腿，这个本还能出去吗？”还是那个粗犷的声音，听起来对他万分嫌弃。

　　“我们是人，没后腿！”一把清亮的女声驳斥了他，“想一起就等着，不想等自己回去就是了！老许，这是我们带你下的第三个本了，陆序的能力你应该清楚，不用提前唱衰！”

　　阎译帆终于缓过气来，放开别人的手，睁开眼睛。

　　这里是家餐厅，店门开着，有些破旧，临街，透过门窗能看到外面的街道。

　　这家餐厅很怀旧，桌椅漆成棕红色，墙上贴着画报，像是电影里九十年代的风格。

　　店里加上自己有七个人，或站或坐，神态各异。

　　刚才说话的女孩坐在柜台上，粉色的齐耳卷发，脖子上套着大耳机，充满科技感。

　　不远处，两男一女坐在木头椅子上，齐齐望向他。

　　在他身边的，是个端端正正的男人。

　　男人看起来比他年长些，长相端正，衣着端正，姿势也端正，刚才被他扯了一把，又一直伸手扶着他的腰，身上的白衬衫依旧齐齐整整。

　　阎译帆直觉，刚才女孩口中的“陆序”，说的就是他。

　　果然，下一刻，对方放开他的腰，冲他伸出右手，“别怕，我们是和你一起的，我叫陆序。”

　　“我叫钟可！新人你好！”坐在柜台上的女孩冲他摆摆手。

　　阎译帆本能地握住陆序的手。

　　“刚才……”他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
　　被钟可称作“老许”的男人对他一扬眉，“你小子运气真不错，第一次下副本吧？遇见陆序算你有福气，不像我，第一次差点死在副本里！”

　　“副本？”阎译帆一脸茫然，“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？”

　　老许对他咧嘴一笑，“地狱。”

　　“行了，别吓唬他了，”钟可从柜台上跳下来，走到他身边，“我可以告诉你现在发生了什么，但你要保证，听完之后——包括没听完之前——不许尖叫、不许打人、不许突然逃跑。能做到吗？”

　　阎译帆点点头，他别无选择。

　　据钟可所说，他们身处的地方，叫做时空罅隙。谁也不知道它形成的原理，也不知道它最早是从什么年代产生的。后来知情的人们直接称这里为“副本”，更加形象、便于理解——不是现实世界，又是从现实世界里截取的场景，不正像文件的副本么？

　　至于怎么出去，很简单，弄清楚“身处的”副本形成的原因，之后多半就能找到出口。之所以强调“身处的”，是因为每个副本形成原因不同，上一个副本用过的方法，下一个不一定适用。

　　阎译帆扬扬眉，等钟可讲完才问她：“多半能找到出口？那剩下的小半？”

　　钟可的表情忽然有些复杂，瞟了陆序一眼之后，才回答他：“永远被困住，老死在副本里。”

　　陆序将话头接过来，“这个可能性很小，大部分人一生都遇不到，暂时不用考虑。”

　　阎译帆不以为然，“我想，大部分人一生也进不到副本里来吧？”

　　钟可忽然笑起来，抬手拍拍他的肩膀，“这个新人够镇定，我喜欢！”

　　“喂，差不多行了吧？”老许又嚷起来，“也不用是个新来的就给讲一遍吧？说不定一会儿就死在这里了，讲了也白讲！”

　　“我说你这人能不能有点同情心……”

　　钟可又想怼他，陆序开口打断他们，“可可，确实该走了，天快黑了。”

　　说到天黑，老许和坐着的三个人都变了脸，所有人一起出了餐厅。

　　到了街上，阎译帆才发现，并不是这家餐厅怀旧，而是现在，根本就是九十年代。

　　远方的天空上，显示着硕大的日期——

　　【1996年5月22日】

　　阎译帆看向钟可。

　　钟可点点头，“没错，这就是今天的日期。”

　　如果说之前他还没有完全相信钟可的话，现在这一刻，他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了，如今身处的地方，确实超出了自己的认知。天上的文字和周围的街景都在告诉他，他已经脱离了原本的世界，却也走得不算太远。

　　这条街道不宽，沿街的商店倒多，文具店、服装店、餐厅、杂货店……一间挨着一间，都是只有一层高的平房，顶着用现在的眼光看，早已过时的艺术字招牌。

　　路边的电线杆旁边停着大排自行车，冷饮店门口的塑料桶里塞满了冰棍的包装纸，红绿灯还在工作，规律地从绿跳成黄，又很快变红。

　　这一切都昭示着，这个城镇，是有人生活的。

　　可是周围没有一个行人，马路上也没有一辆车驶过。现在想来，刚才的餐厅里，也没有任何店员或客人。

　　今天见过的怪事太多了，阎译帆已经惊讶不起来了，他边跟着大部队走，边问钟可：“这里只有咱们七个？地方这么大，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出去的线索呢？”

　　这次钟可没有轻易告诉他，而是卖了个关子，神秘一笑，“一会儿你就知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