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1 巷陌
久候在宫门前的人是方忱。他是实在不放心,所以特意留下来。见凤藻宫的宫娥引着蔺陨出来,松了口气后又提起一颗心。快走几步过去笑着行礼:“老奴见过蔺公子。”
蔺陨忙扶起他道:“有劳方公公了。”他四下望了望,见宫墙下只停了一辆车辇,是虞玦通常入宫所用,不由问道,“九殿下尚未回去么?”
方忱答道:“少君难得入宫,君上留他在清玉殿议事了。”
蔺陨点点头,“那我等他一起回府吧。”
“这个……”方忱满面尴尬之色,欲言又止。
“怎么了?”蔺陨微愕,想起王后临别时的忠告,有些了然,问道,“可是他有什么吩咐?你但说无妨。”
方忱低了头,仍是不知如何启齿的模样,末了才终于道:“公子,少君让您自己走回去。”
这是要罚他多日不归,不守规矩么?
蔺陨已有了心理准备,点了点头并无犹豫的道:“好。”
方忱继续垂着脸,声音也低:“少君还说,不许公子用轻身功夫,但天黑之前必须回府。否则……”他抬眸看了蔺陨一眼,“否则今天就不用进门了。”
王府的朱雀坊位处南城,而内廷则近北城。琉璃城繁华似锦,人口稠密,占地自然颇广,南北全长近二十里。若以王族车辇通行,也要将近大半个时辰才能从他们所在之处抵达南宫。可以施展轻功的话,或许能比马匹快些,但若真的不掺水分的步行,就算健步如飞,一刻都不耽搁,那么赶回去至少也需要两个时辰。
蔺陨望了眼天空摇摇欲坠的红日,现下离天黑至多不过一个时辰。若今天不让进府,难道是要他露宿街头么?
“公子,”方忱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思,连忙道,“老奴在府外有一处偏院,若实在赶不及回去,您可以去那里屈就一下。”
见蔺陨立刻摇头,方忱忙劝道:“公子总不会想再回西晋宫?这可使不得!”
“不是。”蔺陨苦笑,“方公公说笑呢。”
“是是。”方忱放下心来,“那么公子想去哪里暂住?”
除了西晋宫外,琉璃城可容身之所还有几处暗桩,或者寻常客栈?
蔺陨复又摇头,“我赶回去。”
“公子……”
“方公公,”蔺陨温和打断他,却是问道,“殿下是哪天下山的?”
“得知公子受伤当日,少君连夜就下山了。”
见蔺陨微愣,方忱忙又道:“少君曾派人去接公子回府,不过被七殿下拦了,说公子伤势未愈,不便走动,还说……公子自己并不想回去,七殿下要少君亲自来接。”
蔺陨心中轻叹,这一次连辛泉都被裹挟着一起瞒他,演出这一场大龙凤来,虞飏当真是用心良苦。这份情欠得莫名其妙,却也是实实在在。
“多谢方公公。”
蔺陨不再耽搁,告别方忱迈步往南而行。
即便允许他用轻功,在这天色未暗的王都大街之上,腾挪纵跃起来也颇惹眼,诸多不便。好在此前与虞飏穿街过巷逛过大半个琉璃城,对街坊路径不是全然陌生。蔺陨避开人流,拐入一些僻静小巷,一路飞奔向前。不用轻功,犹可使用内力,脚程便比一般人快上一倍,不知这算不算作弊,此时却也管不了这许多,只知道一味的往前冲。穿过无数市井巷陌,终于见着朱雀坊门楼上的大红灯笼在前方遥遥挂起。
千门万户灯盏盏,燃不尽的琉璃夜。
华灯初上时,蔺陨终于赶到南宫门前。大汗淋漓的男子气喘吁吁的看着汉白玉台阶上两盏宫灯亮得耀眼,天已黑,他还是晚了一步。
沉沉转轴声中,朱红宫门缓缓阖起。
方忱在门缝中颇为担忧的比着手势,直到宫门完全阖上,蔺陨才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:稍安勿躁,不要勉强。
他喘息了一阵,平定下胸口起伏,想了一想明白了方忱所指。
南宫宫墙高数十丈,即便轻功超绝之人也很难越墙而入。但北溟苑却是专为方便他的出入而设,墙不矮但轻功高绝之人仍可掠过,方忱是猜出蔺陨定会破禁入内,所以好意提醒他。
即便是龙潭虎穴,今夜也是要闯过去的吧。
蔺陨没有犹豫,脚下一转往北苑墙来。
夜幕降临,宫墙寂寂。北苑矮墙一带无灯无烛,幽黑一片。
蔺陨耳中捕捉到树叶轻响,细数了数,只怕墙后有百人严守,大概是得了命令,一只飞鸟也不会放了进去。
他飞身掠起时,听见一人低低喝道:“弓箭手待命,莫叫贼人入府!”
落炎的提醒很及时,蔺陨并未料到虞玦当真是下了死令不许他进去的。人在半空时,耳畔风声乍响,一支长箭趁着夜色疾刺而至,蔺陨伸手截下,若非落炎出声,他便不得不仰身而避,重新落下宫墙。
再向前一步,无数羽箭蔽空而来。蔺陨手中并无兵刃,唯有一双肉掌,只得将携着掌力挥舞袍袖,支支箭矢纷纷坠地。
落炎眼见那男子被团团箭雨包围,心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。他虽主动请缨统领此次北墙的戍卫,但少君的命令清晰明确,底下这些侍卫哪敢怠慢。而这百人所列之阵更是少君与长殿下一起设计排演过的,层层叠叠,环环相扣,百人百箭,绵延不绝,世上哪有人能突围得了?
“对不住了,公子。”落炎极不情愿的再挥令旗,又有数十支羽箭冲着墙上人的背后急射而去。
蔺陨忽而身子一折,向下坠去。
落炎吓了一跳,旁边有侍卫已惊呼出声。
这些人受命防“贼”,却哪个不晓得这么高的宫墙除了七殿下和蔺公子之外,世上又有几人能轻松跃过。他们都是南宫之人,即便没有相处过,但口口相传,早对蔺陨生出好感,这时并没有几人真心想要拦他,不过碍于主人之令,不敢放他进来,但若真的伤了他,却是万万不愿意的。
众人见墙上再无人影,不由面面相觑,一时不约而同都停下动作。
“炎大人,” 从离墙较近处有一个侍卫慌慌忙忙的跑回来,“墙上有血迹!”
落炎脸色发白。
他知道蔺陨的实力,本料他断不会被这点攻势伤到。而且这箭阵虽然严密,却以守卫为主,在外围的攻击力度并不强,若受不了时只要退出警戒线外,根本不会被伤到分毫。不过蔺陨方才步步向前,几乎已达箭阵核心,所受的攻势自然强到无法想象。
落炎后悔不迭,自己怎么就这么死板,居然真的跟着演练时的步骤挥下了最后的令旗。
“炎大人,怎么办?”那侍卫也是脸色发青,“要不要出去看一下?”
“……好。”落炎声音有些发抖。眼前陡然浮现出一人遍身插了箭矢倒在血泊中的情景,他身子晃了一晃,“快……快去!”
话音未落,突然头顶一阵风过。
众人都有所感,忙抬头去看,却是一人如夜风般在他们上空踏竹而过。
“蔺……公子?”
“多谢手下留情。”清朗语声远远传来,似乎还带着些和煦的笑意。
落炎呆了一呆,旁边响起手下人的呼气之声,有人轻声笑道:“少君说过,只需放箭无需交手,咱们这倒霉差事可算是完了。”
另一人有些忧心:“人没拦下,少君怪罪起来,可要如何是好?”
先前那人不在意道:“你傻还是怎的,少君若真心不许蔺公子进来,有的是其他方法,咱们不过就是摆个样子罢了。”
那忧心者听了只是摇头:“可咱这‘样子’做得也太足了些,这箭阵可是真能杀人的。”
落炎心烦意乱的挥手:“都别吵了,明天等少君发落罢。”
众人顿时噤声。
落炎伸手摸上身旁竹竿上的一片青叶,一缕深色在手指上晕开,凑到鼻端闻时,血腥淡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