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山海经-南山经》有云:“青丘之山,有兽焉,其状如狐而九尾,其音如婴儿,能识人,食者不蛊。”
天光熹微,山入青云,半山腰上雾气弥漫,于日光下熠熠夺目,颇有几分传闻中仙山的味道。早起的樵夫背着篓子徙步山间,小憩擦汗,抬头的那么一瞬忽见不远处蹿过一个赤色的小身影,倏尔便不见了踪影。
……
大梁安定十六年,寒露。建安城内一派热闹,高楼抛绣,车马川流不息。走在街上的男女老少,贩夫走卒也好,峨冠博带也罢,脸上多多少少带了几分喜气。就在月初,大梁新帝终于登基了。先帝子嗣单薄,十年前突然驾崩,只留下了一个五岁的小皇子,临终匆匆将其托付给了襄王殿下。
大梁建国之初国力衰微,到了先帝那一辈,好不容易盼到了那么点儿雍容暇豫的盛世之象,不料先帝忽而撒手西去,众臣的心顿时凉了半截。当时方及弱冠的襄王殿下,便在满朝文武的“愁容”之下,扛住了江山社稷,一面挡着外族进犯,一面治理年年泛滥的淮水,硬生生把储君拉扯大熬到了如今新帝登基。
而今四海升平,国泰民安之际,襄王殿下熬成了摄政王,小储君顺当坐上了皇位,黎民安,社稷昌。朝堂之上的肱骨老臣们总算能心安理得地撒一把热泪,感怀几句先帝在天有灵了。
“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,甭管‘腥的’还是‘尖的’,是那宫闱秘事,官家小姐春闺私谈,还是那些个花妖狐媚的诡谈,诸位想听什么,便有什么,快来瞧一瞧……”
勾栏里,小徒弟敞开嗓子卖力叫喊,人群闻声而来,陆陆续续围成了圈。见着时候差不多了,小徒弟清了清嗓子,弯下腰对着身旁留着一撮山羊胡,似在闭目养神的老头道:“师父,您开场?”
老头悠悠然睁眼看着台下兴奋的人群,又摸了两下胡子,拍下了惊堂木,声音洪亮:“道德三皇五帝,功名夏后商周,五霸七雄闹春秋,顷刻兴亡过首。青史几行名姓,北茫无数荒丘,前人撒种后人收,无非是龙争虎斗!这些个都不是人间颜色,诸位也该听腻了,今日在这汴京城,老朽便给诸位说一说城外那座山上的异事!”
台下一片喝彩,掌声渐息,老头便又开了口。
“话说盘古开天辟地,四海八荒,有山名曰青丘,中有异兽,白面金毛九尾妖狐,其身不死,口能吐火……”
台下的人们聚精会神地听着,见状而来的人愈发多起来,可谁都没有注意到边上站着那名少年。
阿也就这般混迹在人群中,手中捧着那热乎乎的包子。今早去街头刘老家的包子铺买包子,本想着边吃边荡悠回月老庙,碰巧就听见那个怪老头又在讲故事。
他们凡人管这个叫“说书”,就是讲些奇奇怪怪的故事,多数还是关于他们这些“精怪”的,倒也有趣。今日那老头偏又讲到了九尾狐,阿也便走不动道了,索性挑了个好位置,掀开油纸,拿起最后一个包子,边吃边听。
听着老头描述九尾狐的“样貌”,阿也把最后一口肉包吞了下去,末了砸吧砸吧了下嘴,满足地慨叹了一下。顺道在心中鄙夷了下:“你才会喷火呢。”
台下的其他人听着老头一直讲那青丘的九尾狐如何如何,有些着急了起来。“你只说那青丘的狐狸,凡听过说书的都晓得,并无新鲜,这与城外那座山有何干系啊?”
老头面色一沉,有些不高兴,连带着声音都拔高了几分:“他们说的都是书里头看来的,我要说的可不同!”
一中年男子嗤笑一声,“难不成你说的还是有凭有据的真事?”
“自然!”
市井里说书难免遇上被呛几句,老头有些气红了的脸很快又恢复如常。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,他面色凝重,语气多了几分正经。“日转星移,那青丘早已不复存在,九尾灵狐的去向更是无从得知……可就在前些日子,有人在城外的那座山上见着了那九尾狐!”
阿也心中一惊,险些露出了尾巴。前些日子下山前,他特意去看了老祖宗,难不成被这些凡人瞧见了?
此言一出,台下一片唏嘘,质疑不断。老头又拍了下惊堂木,“便是住在那山脚的樵夫亲眼所见,是一只赤色九尾灵狐,毛色如血,于日光下金光熠熠,叫喊之声震天动地,金瞳白腹,绝非凡物。”
“……”阿也忍不住看了看身后不存在的尾巴,想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八条。也不晓得那樵夫是怎么听出来他声音“震天动地”的。
狐族延续至今,只有那成了仙的老祖宗是九尾白狐,这世上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。白面金毛倒勉强符合,口能喷火实胡话。而今狐族虽栖于城外那山上,但多数是些普通的狐狸,靠着天缘机遇百年修行化了形,如阿爹阿娘那样修炼数百年的灵狐,或是他这样天生的小灵狐,可那都是一条尾巴呀。
九条尾巴的老祖宗,莫说凡夫俗子肉眼凡胎看不见,便是成了形的精怪,没有一定的机缘道行也是看不见的。
“说的怎么像你亲眼见过似的,我在这建安待了十六年,那上山也去过不少次怎么就没见过呢?”
老头没想到今日碰上个“硬骨头”,本来就是花三文钱从樵夫那买来的故事,原本只说是只格外漂亮的赤狐,被他添油加醋说成了九尾灵狐。
“老夫这般说自然是有依据的,你一个外行,上过几次山,怎知没有?整个建安都晓得城外那座山名曰小青丘,便是因那山是古青丘的一部分,而今太平盛世,天降祥瑞,怎么了?再说……”老头似是想到了什么,眼睛蹦出了精光,“再说近些日子,大家伙都知道月老庙门前不知从哪来了只赤狐,那便是山上的灵狐!”
台下又是一阵唏嘘,只不过这次众人神色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,三分惊异,七分了然。
“对啊,差点忘了,就是月老庙那只小狐狸,我前些日子还见过呢,可不是一般的漂亮。”
“啊,就是,我说呢怎么还有会讨铜钱的小狐狸,怕是成了精吧?”
“你说那小狐狸皮囊那般好看,会不会化作妖媚蛊惑男子啊?”
“瞎说,那分明是只小公狐,要勾引也是勾引姑娘家啊。”
……
几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凑到了一块,也不管先前相不相识,一旦开了口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。
阿也:“……”
台上的老头见状很是满意,睥睨了那个中年大汉一眼。“莫慌,莫慌,且听我细细道来。”
“圣人曰,凤鸟至,河出图。这灵狐现世啊,却不见得全然是好事。古有妲己祸国,狐媚作乱之事可不少。那些个有修为的灵狐啊,最爱化作美貌女子,或是模样俊俏的少年蛊惑人心,待到……再……最后啊……”老头叹息一声,灌了口茶,“可见呐,灵狐虽异,终究算是妖孽……”
众人此起彼伏的唏嘘之声还未落,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从中传出:“你才妖孽呢!”
阿也忍无可忍,一声怒吼。再定睛一看,四下阒寂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白齿青眉,如珠似玉的少年身上。